土地公 我在找您

[紫蝶兒]

我的老家附近有一大片田地，都是我外公所有，當時我阿母和幾個阿姨及舅舅，都得下田去幫忙農事，舉凡插秧、收割、曬穀，都非常繁雜辛苦，大人根本已無暇顧及小孩，我們一群小朋友也樂得自己找娛樂去。

小時愛訪土地公 我和祂有個秘密

所謂的「娛樂」，對一群鄉下小孩來說，不過就是玩躲貓貓、一二三木頭人，或是跳橡皮圈繩，現在看似無趣，但當時每天如此，還是玩得不亦樂乎。不過，有個秘密行動，一直以來只有我一個六歲不到的兒童在進行。現在的我，已記不起為何總是獨自行動，但對於我做的事，到現在仍記憶猶新。

我的行動地點，是在田地附近的土地公廟，我總是兩隻小手合十拜拜，順便拿廟裡的掃帚及畚箕掃一下地，最後清理桌上的香灰，行動極其簡單，但也不失慎重。

而那個土地公廟，空間並不大，沒有廟簷、沒有任何雕刻裝飾，外牆也沒有用油漆粉刷，純粹是用水泥砌成的兩坪不到的小廟，我在裡頭卻優游自在。

我無法解釋當時的動機，但應該不是無聊到想跟土地公辦家家酒，否則，我可能會把桌前的酒一飲而盡，然後被人發現有個兒童醉倒在土地公廟。現在回想起來，我仍感覺那是我跟土地公之間的秘密，只有祂知道我常一個人去找祂，祂也像是我的家人一般親切。

這樣的行動，一直到我升上小三搬離老家之後，就再也沒機會進行了。到了大學畢業，工作了幾年，每次和家人聊到老家，我總想回去看看，掛念那土地公廟是否還在，也懷念當初的童真，以及和土地公的緣分。今年，不知怎麼地，那份懷念來得特別強烈，有一天早上我就跟阿母相約，辦完事後可以回老家看看。阿母也欣然同意，而且興致勃勃。

回老家不見小廟 但見鐵絲網圍牆

那天豔陽高照，儼然是個適合出遊的好天氣，我跟阿母辦完事後，趕忙去買土地公香跟糖果等，往老家出發。到老家時已近中午，我很興奮地下車，一步步往老家前進，發現田地和水溝，依舊坐落記憶中原有的位置，只是，老家已不在。附近還存在的幾戶房子，不是殘破倒塌，就是門窗緊閉，要不是還掛著幾件衣服褲子在外頭曬太陽，我實在無從分辨裡頭是否還住著人。

我們就在老家附近繞了繞，沒看到半個人影。當我們走到昔日的大稻田前，竟被眼前的景象嚇到而止步，只見一大片圍牆聳立，上頭還掛了鐵絲網，似乎在告誡我勿近。我納悶地走上前，看到圍牆有扇鐵門開了個窗，於是往窗口望去，只見一個阿兵哥站在塔台警戒，手裡還拿著長槍。

這下可好了，我原本聽阿母說，外公的田地都給國家徵收去了，但怎也沒想到，會有圍牆跟阿兵哥這檔事。我一手拎著一袋沉甸甸的糖果，一手擦拭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，想著是要喊破喉嚨請他們讓我進去，還是打道回府寫個陳情文之類的？簡而言之，我當時就是慌了。

不死心的我，請阿母先留在原地，我再往圍牆的另一頭走去，愈走愈不甘心。我抬頭看著正上方毒辣的太陽，它像在嘲弄我的無知，我不放棄地說：「土地公啊，您若真的還在那片圍牆裡頭，想辦法讓我進去吧！拜託！」

想也知道，這樣的哀求，不會真有天兵天將下來相助，我只好認命地走了回去，心想，今天真是白跑一趟了。當我坐上車，也繫好了安全帶，仍無法釋懷地跟阿母說：「難道是我太晚回來了嗎？」空氣凝結了幾秒，一向不善言詞的阿母，也只能淡淡地安慰我：「那裡已經被徵收好幾年了……」

祂在空軍基地裡 我走訪拜得感動

沒想到，天無絕人之路，奇蹟居然出現了，正準備發動車子離開的我，看到前面有個阿嬤開門出來，探頭往我們這邊看。誰知道，不看則已，愈看愈眼熟，阿母說好像是以前認識的鄰居，我們因此趕緊下車奔向那個阿嬤。

好幾年不見的老鄰居了，問候彼此近況後，我們問了那土地公廟的事，只聽阿嬤笑著說：「還在，還在啊！妳們很誠心喔，特地回來拜拜啊。」「那土地公很靈驗喔，我孫子考試都問祂，還有阿兵哥也常去拜耶。」還補一句：「妳們來的時間正好，中午可以開放進去一個小時啦。」

幸好遇到那個阿嬤，我們這才知道，原來圍牆內是空軍基地，平時可是門禁森嚴，只有中午開放給附近的居民進去呢。她可以帶我們進去，只要跟阿兵哥講一下就好。她看似身軀傴僂，但手腳依舊矯健，我和阿母三步併作兩步，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，直往那座圍牆走去。

和阿兵哥打聲招呼，進了圍牆後，昔日的稻田當然已不在，阿嬤伸手指了一指，朝她指的方向看去，有一棵大樹，她說那就是土地公廟的位置。聽阿嬤說，田地被國家徵收後，舊廟也因此得以翻新，外觀看起來是漂亮多了，不再是原本的水泥牆。

回到二十幾年不見的土地公廟，我非常激動。尤其，剛才還經歷一些波折，還好最後有阿嬤牽引，讓我能一償宿願。這麼多年來，我也拜過大大小小的廟宇神社，從來沒有一次拜神是像這次一樣，感動到想掉淚。我捻了香，和土地公說了很多話，像是跟自己的爺爺撒嬌一樣，說很久沒回來看祂了，也感謝祂冥冥之中的庇佑，讓我衣食不缺，而且平安順遂。

我想，每個人的因緣福分不同，感受也不盡相同，不論拜哪尊神像，只要能保持誠心及信仰的初衷，一樣能夠心誠則靈、心想事成。

【2009/01/20 聯合報/文/常心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