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下

[紫蝶兒]

冷泉／文

用過晚餐，太太說：

家裡的拖鞋都穿壞了，

待會兒去買幾雙回來替換。

市集離家不遠，

約莫十分鐘腳程即可到達。

「胖胖（女兒乳名）！

要不要跟爸爸去逛夜市呀！」

「好啊！好啊！」女兒高興的回答著，

背著她那泰迪熊的小背包，歡歡喜喜牽著我的手。

夜市華燈初上，人潮熙來攘往，叫賣聲此起彼落，好不熱鬧，忘了今天原來是周末，還真有點擁擠。

商家的騎樓，馬路的中間，

擺滿了琳琅滿目的東西；

煎魚、烤肉、花生、烤地瓜、臭豆腐……等等

味道，隨風飄來五味雜陳。

一家服飾店門口，圍繞著十數名小朋友，

小的約五、六歲模樣，大一點的有國中年紀，

人手一支棉紙糊的撈網，坐在小板凳上，

旁邊還放著五顏六色的塑膠小水桶，

一個個聚精會神的在白鐵槽裡撈金魚，

幾十雙小手在水裡上下左右來回穿梭。

槽裡的魚如驚弓之鳥四處流竄，

可憐的魚兒甚至躍出水槽外枯竭而死，

橫屍在水槽邊的不計其數。

有幾尾躺在地上卻仍在喘息的金魚，透過燈光，

依稀見著它那無助和怨恨由眼裡反射出來微弱的光。

老闆祇顧著一邊嚼檳榔，叼著香菸，哼著：

「二十元一次，撈三十尾送一尾。」

眼睛卻猛盯著旁邊賣脂粉的少婦。

「爹地！我要撈小魚！」

胖胖的小手拉著我的衣襟。

「看看就好嘛！不要！不要！」

「為什麼他們就可以？」

「好啦！好啦！祇能玩一次喔！」

「謝謝爹地！」

付了二十元，拿了一支棉紙網外加一個小水桶，

才四歲大的她將去嘗試一個從未曾碰觸過的新遊戲，興奮和緊張浮現在她那紅咚咚的臉頰上。

「小心哦！輕輕的撈，

別太用力，小金魚會痛喔！」

平常連筷子都不會拿，怎麼可能撈到魚，

前後大概花了二分鐘，

只撈了二條奄奄一息的小金魚，

因為框框上的棉紙都掉光了。

老闆帶著千篇一律職業的口吻：

「妹妹你好厲害！送你二尾，

下次叫你爸爸再帶你來。」

說著，說著，迅速拿了塑膠袋，灌了一些氧氣，

要遞給女兒，胖胖用那童稚企盼的眼神望著我，

她才四歲，那懂得什麼是生命平等。

當下祇能告訴她：

「胖胖！如果你在夜市裡走失了，

找不到爹地和媽咪，你會怎麼樣呢？」

「一直哭啊！」

「那如果你帶小金魚回家，

大金魚找不到牠時會怎麼樣？」

「一直哭啊！」

「還是放牠回去，等一下爹地買好了拖鞋，

送給你一支棉花糖，好不好！」

在回家途中，心裡一直覺得很難過，

女兒手上泛著粉紅色澤的棉花糖，

猶如那幾千幾百條在水槽裡受驚嚇的

粉紅色小金魚，慢慢地在凌遲中結束了生命。

本想回頭去，投入河川把牠們放生，

又怕破壞了生態平衡，亦違反了自然生活法則，

真不知如何是好。

今年暑假么弟的小兒子來家裡住了幾天。

有一天晚上，用了晚餐洗好澡，忽然告訴我：

「阿伯！我好想吃棉花糖，如果沒有棉花糖，

換個特大號霜淇淋也可以。」

胖胖今年已經高中二年級了，

我叫她帶阿倫去夜市買棉花糖，

出門不到一個鐘頭姊弟倆就回來了，

祇見阿倫左手拿著棉花糖，

右手握著半融的霜淇淋，氣呼呼的說：

「蘊涵姊姊最壞啦！她不讓我去撈金魚，

說金魚會痛，看看就好！

才二十元而已，小氣鬼！」

女兒笑著說：

「我哪有小氣，

那二十元已經換了霜淇淋給你吃了，還亂告狀。」

聽她說罷，才恍然大悟，

十多年前如果我也依樣畫葫蘆，

不也就不用去為那兩尾小魚兒擔憂哪！

人世間有許多事物，知道了，看看就好，

為什麼一定要去試試，一定要擁有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