霸道祖母 火力四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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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蝶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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霸道祖母 火力四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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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母橫跨兩個世紀,在一百零一歲那年過世了,家中多年的紛擾也早已灰飛煙滅,只是父母是在紛擾中度過人生大半輩子;生命如果可以重來,相信他們寧願選擇一條不一樣的軌道。

她說媳婦砧板肉 總管身段喊切斬

小時候我常聽祖母說:「媳婦是砧板肉,要切,切!要斬,斬!」當時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,只知道母親在祖母面前從沒有歡顏,老是躲著她。

那時候的祖母,在大戶人家當內務總管,管理三、四個傭人。

偶爾,假日她會帶我去工作,在進入高於尋常人家圍牆的大門之後,還要穿過長長的綠園道,下人常在盡頭那端堆著笑容迎接我,忙著遞上糖果,一面急忙將眼光拉到祖母身上,只見祖母習慣性的將左手插在腰上,右手則在空中揮舞,像指間有神奇的魔棒,聚集了眾人的眼神。她面無表情的三言兩語後,下人畢恭畢敬的說一聲「是」,立即散開。幼年的我,看到祖母的威風模樣,真是崇拜極了。

家裡的經濟在祖母注入活水後,母親的地位更形見絀,祖母常會不預期地提前返家,先進廚房一陣搜尋,眼光四處打轉。

我看了好奇的問:「妳是不是肚子餓了?阿娘(上海人對祖母的稱呼),妳在找東西吃啊?」祖母半斜過臉來,眼睛卻斜瞄向在房間裡的母親,低低發出一聲「哼」,然後面帶微笑的轉向我。事後,母親偷偷解了我的疑惑:「妳阿娘是在突擊檢查,看我們有沒有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吃得比較好。」

在我們兄弟姊妹中,大哥生得一表人才,高大英挺,祖母逢人就眉飛色舞的誇讚他長得好,得意之餘總不忘提醒別人,那是像她;二哥的粗壯則不若大哥,祖母語氣就明顯輕蔑了:「像陳家人!」母親因此常氣憤不已,背地裡埋怨:「我陳家到底是哪裡錯?千錯萬錯就是不該把女兒嫁給寡母獨子。」

幾個孫子裡,我跟祖母最親近,她六十歲那年自老東家退休後,我就一直跟她睡,每天早上只見她把一頭稀疏花白的頭髮,盤在腦後成一個髻,再抹上髮油套上髮網,換上一件素雅的長衫,穿上婀娜的大號三寸金蓮,托著她微胖的身軀,整個人倒也顯得明亮清爽,還略透著貴氣。

當她心情好的時候,會拿出衣櫃裡各式各樣的短襖、長衫,然後得意的炫耀:「這些都是太太從香港帶來送我的,高級貨。人哪,就是要穿著體面,別人才瞧得起,千萬別像妳媽那樣邋遢。」

母親邋遢嗎?其實不。母親只是沒有華服,因父親收入微薄,家中又食指浩繁,她把好的全留給了子女,我為母親抱不平,但小小的年紀,也知道大人的衝突無力排解。

她守寡養遺腹子 婆媳開火父親逃

晚間時分,我通常在房裡作功課,祖母則手拿針線在旁相伴,邊織毛衣邊說古。燈光映著她的臉龐,顯得輪廓更形突出,看那雙眼皮、高鼻子,她年輕時應該也算是個美人吧?可惜她顴骨太高。她說著說著,又提到與祖父逛廟會的那一段:「每次我們幾對一起出去,別人總是盯著我瞧,都說我的一雙小腳最好看,臉孔也最漂亮,妳祖父聽了歡喜極了……」

她瞇著雙眼盪著笑意,十九歲那年的記憶彷彿瞬間凝結,永遠停格,一臉陶醉的幸福樣,讓人不忍喚醒,因為在她一百零一年的生命當中,同時伴隨了長達近一世紀的守寡生涯;當時媒婆貪財,隱瞞了祖父癆病的真相,他新婚不到一年即撒手人寰,只留下祖母肚中唯一的遺腹子。造化弄人,任憑她怎樣的哭天搶地,命運卻早已為她安排了一切。

後來,父親隨著子女相繼長大,家庭開支增加,於是遠赴外地工作,以賺取更多的酬勞,而家中留下的兩個女人,自是一山不容二虎。祖母的強悍與母親的抵抗,衝突日日上演,我總是躲在桌子底下不知所措。

當她們情緒的張力都達到臨界點時,父親成為她們共同的出口,母親要父親在她與祖母之間作一選擇,否則不惜求去;祖母則哭哭啼啼,說不堪媳婦欺負,要登報徵婚嫁人去也。

父親苦著一張臉,坐在一旁不發一語,任由手中的香菸,在指間燃燒而不自覺,第二天一早即趁著家人還在熟睡,匆匆返回工作地點。

母親離家避壓迫 她臨終說歸來吧

及至大哥大學畢業,經由祖母推介,進入老東家的公司任職,司財務。二哥服完兵役後也相繼進入,因為處事圓融、能力強,接手了人事工作,兩人均位居要職,更印證祖母的重要性,從此親友開始絡繹於途,競相爭寵。

隨著大哥與二哥結婚後,家中頓時熱鬧起來了,但精明的嫂嫂,每到假日返家,帶著伴手禮就一頭栽進祖母的房間,歡笑聲源源不絕地自房內傳出,與在廚房裡孤獨忙碌的母親相比,形同一個屋子裡的兩個世界。

祖母也說:「孫媳婦都是客人,不可以差使。」因此,假日裡吃飯的人多了,母親更形勞累,總傴僂著身軀,不停的用手背擦拭額頭汗珠,枯槁的面容經長時折磨已不展歡顏。我有時依著她,無言地幫她捶背,撫慰她勞苦的心;她雖已升格為祖母,但並沒有因此改善在家中的地位。

祖母八十歲那年,大哥和二哥先後離開公司移民美國;兩年後,母親以妹妹的婆婆去逝,小孩無人照顧為由,搬去與妹妹同住,從此不再回家,僅剩祖母與父親相對。但往後的二十年裡,祖母的強勢性格並沒有改變,壓迫的對象換成了父親。父親的無奈與無可規避,讓他晚年變得暴躁易怒。

我偶爾會把祖母接來小住,看已百歲人瑞的她依然步履穩健,過人的體力與意志力令我不禁感慨:「這是幸,還是不幸?」而祖母過世前,母親還是去醫院看她。迥異於以往,祖母居然拉起母親的手:「妳身體還好吧?有空回來啊。」

祖母過世以後,母親真的搬回家了,我和妹妹常常回去跟她相聚,她也早已雲淡風清,身體也算硬朗,我很高興,在她有生之年,終於活出了自己。

【2008/04/25 聯合報/文/嚴嘉梅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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