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妳心頭重擔我懂

[紫蝶兒]

看淚眼汪汪的小雪，我訴說我的故事。當她知道我和她一樣承擔著眾人異樣的眼光時，心情平靜了許多…

有一天，學生小雪趁沒有其他小朋友在場時，偎到我身旁，神情落寞的說：「老師，我暑假的時候，有上吊自殺過。」「什麼！」這突來的話猶如轟雷，讓在電腦桌前整理資料的我，馬上放掉手邊工作。

她母親姊妹智障

我想到家中大哥

「傻孩子，怎會這樣？妳想不開，老師會很捨不得呢！」「因為我一點都不快樂，我家的左右鄰居都說我要養我的姊妹。」

小雪有個輕度智能障礙的母親、一個肢體障礙的父親、四個心智障礙的姊妹，從我認識她開始，就是個學不會勇敢的愛哭女孩，遇到挫折就哭，掃廁所時滑跤也哭，數學不會也哭，我知道她心頭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壓力，因為我和小雪有相似的一點，我也有智能障礙的哥哥，小雪的壓力我懂。

我的大哥大我十三歲，他很小的時候，左鄰右舍的老人家就看出他的異樣，所以鼓勵我母親，一定要再生個兒子防老。

母親在大姊、大哥之後，連續生了四個女兒，打算放棄再生之前，擲筊問媽祖，媽祖表示下一胎會是個男娃，所以母親再度鼓起勇氣，終於把我生了出來。

我比小雪幸運的是，只有大哥智能障礙，五個姊姊都是正常的，但旁人老是喜歡拿我和大哥比較。

小時候我買剉冰時，老闆娘就對我說：「老天爺真不公平，把你生得這麼好，把你阿兄生得這麼糟。」我無言以對，只能默默的把錢遞給她，心頭有些疙瘩。

想延續大哥香火

母親要我生兒子

當我漸漸長大，和小雪一樣的壓力來了。在十七、八歲時，母親有感而發的說：「以後你結婚最少要生兩個兒子，一個延續你這房的香火，另一個要過給你大哥，要不，你那不成樣的大哥百年後誰來拜呀。」母親把事情想得好遠，我也覺得壓力好重，也想得好遠：「人家知道我有這樣的大哥，還肯嫁給我嗎？我真能生出兒子來嗎？」

現在我已近不惑之年，討到了一個善良的老婆，生了兩個女娃娃，大哥也年過五十了，遠親近鄰也不時會提醒我：「以後你的大哥要靠你的。」

幾天前我回老家，買早點時，老闆娘看到我又說：「老天爺真公平，給你們家生了個那樣的大哥，還好把你生得這麼漂亮又將才。」我說：「是我大哥比較不一樣，我跟一般人沒兩樣，只是有份穩定的工作而已。」我只是想表達，我是個平凡人。

我也知道，將來大哥無法生活時，我必須負起照顧的責任，但這不須旁人的提醒，太多的提醒只讓我覺得壓力好重，並沒有一絲絲的幫助。這樣一路走來，我只知道，當我勇敢面對家有智能障礙的兄長，我必須挑起的擔子之外，時間也引領我一路走過。

大哥雖然一身髒污，打零工賺多少錢就花多少錢，但到目前為止，我還不須負起養他的責任，我也能坦然面對旁人的異樣眼光，所以必須教會小雪跟我一樣勇敢地走過來。

我的故事她聽懂

我叫她平安長大

我心疼小雪的遭遇，在心裡對小雪吶喊：「小雪，當妳長大後就逃吧！逃離那個家愈遠愈好。」然而，現實上我絕對不可以慫恿她逃離，必須教導她面對。

看淚眼汪汪的小雪，我訴說我的故事。當她知道我和她一樣承擔著眾人異樣的眼光時，心情平靜了許多。我問：「妳的姊姊、妹妹身體都很健康，她們現在的生活需要妳照顧嗎？」「不需要，她們都無憂無慮的過得很快樂。」小雪的語氣有些羨慕。

「妳覺得以後她們可不可能養活自己？」「應該可以。」是呀！應該可以的。我再分析現在的社會福利制度給小雪聽，說以後她的姊妹可以學一些生活技能養活自己，政府也會適時伸出援手照護，她不須一個人承擔這麼讓人受不了的重擔。小雪聽了，才如釋重負的露出一絲笑容。

「小雪，現在的妳，就是要平安長大，長大後有了工作，自己過得好，才有能力照顧妳的姊妹，絕對不可以再有自殺的念頭，好嗎？」「還好，當時我是用一條破褲子，幸好褲子斷了，不過我跌得屁股好痛。」小雪終於破涕為笑，但我心還疼著。

為了讓小雪的心情有抒發管道，我們約好做心情分享，只要有話想說，就寫成日記交換看法，我總把自己的切身經歷與感想，拿出來和她分享，希望透過這樣的輔導，讓小雪能樂觀面對旁人給予的壓力，更期盼大家給我們真切、具有給予力量的微笑，別再施加壓力。

【2008/02/19 聯合報/文/也仁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