搭同學會火車 不見外

[紫蝶兒]

到車站購票，偶爾會碰上轉賣車票的人。這種一手交錢，一手交貨的買賣，之後是你走你的陽光道，我走我的獨木橋。然而，若碰上像這群人，你鐵定滿懷欣喜，渴望再來一次交易。

她轉賣車票我樂
上車身在同學會

話說十一月底，我要到東部旅遊，因事先劃不到座位，於是當天摸黑出門，趕搭往花蓮的早班列車。

六點左右，台北街道晨霧迷濛，但車站大廳早已人氣沸騰。我正要購票時，幾個婦人過來，問我到哪兒？我說：「花蓮。」對方一聽，喜不自禁，忙說他們有往池上的來回票，因同學有人缺席，無法再退票，想轉賣。

我一聽，躍躍欲試，再聽他們只算台北到花蓮的費用轉賣，更竊喜不已。結果雙方成交，八百零二元，只拿整數，讓我現賺兩塊錢。

除了兩塊錢加座位的福利，我也省下排隊劃票的時間和劃不到座位的苦惱，但「好康的代誌」還在後頭等著。

說良心話，我是上車再見到這群人，心中唯恐上當的罣礙才全然消失。原以為人情到此結束，入座即能讀書、看報或睡覺；誰知，他們或坐或站，喜孜孜地交談，還回頭跟我說：「我們是國小同學會……」我只當應酬回覆。

接著，同學中有人發放早餐，來到我面前，也大方遞來一份三明治及一杯飲料，讓受寵若驚的我，心中泛起一股莫名好感。稍後，一張活動行程表再傳過來，我只好順理成章，以缺席者的代理人身分，懷著感情細讀內容：「永樂國小六年忠班東部之旅……」

在火車快到花蓮時，我想，吃人一兩，還人一斤，我花東一行，每每早去早回，明天能否與他們同搭晚車，全沒把握。於是，趁下車前，我將一包原定送人的餅乾當回禮，繼而揮手告別。

回程他們等著我
論來道去皆同學

次日，我想快快打道回府，但瑞穗綠水清風，蕩滌我心中殘渣，尤其我掛單的寺廟，有藍天白雲相伴，宛如置身仙境，於是留下工作，直到晚風習習、群山昏暗，才驅車離去。

我買好晚餐，趕到車站，剛好接上同學會的那列火車。

我望著牆上時鐘，趁火車未入站前十分鐘，在人潮擁擠的月台上，囫圇吃起晚餐。

等火車進站，轟隆隆催促著，我匆忙扒完飯、喝點水、擦口紅、丟下垃圾，才拖著行李跳上車，來到座位時，又看到他們，本來想講：「嗨，各位老同學大家好。」孰料，我嘟囔尚未出口，那些同學一見我，驚喊著：「她來了，來了。」旅客四起，如迎接一個半路失蹤，遲遲未歸，最後莫名出現的隊友，場面溫馨極了。

熱情如火的同學，吱吱喳喳的說：「沒見到妳，大家緊張得很，甚至想到車站廣播……」「在池上，原想替妳定飯盒，但想到，到了花蓮都七點了。」這人說、那人講，一面之緣的旅客，貼心如老友。於是，我感動之餘，情不自禁的拿出剛買的花蓮名產，當眾分享。

一見歡心，再見交心，於是同學輪番坐我身旁，道東論西。一會兒林同學、一下子李同學、待會兒又換徐同學。

這一回，我總算知道這群民國四十九年國小畢業的銀髮族，每年舉辦同學會，感情好到另一半也報名參加，最後都成為忠班一分子。

過去，同學會都固定由某同學當召集人，這回召集人適逢婆婆過世，連她先生也缺席了。於是，陪老師睡覺要找人，陪老師聊天正輪留著。「什麼，老師也來？」

我很驚訝，尤其去時聽說班上同學有自殺和意外身亡等等，我曾閃過一個念頭：「在歲月和無常輪番夾殺下，半個世紀的友情，所剩多少？更遑論老師。」

七十多歲好老師
我當聊天值日生

想著他們的老師還來參加聚會，這樣的老師，必定和我國小一、二年級那個慈祥溫和，很少打罵學生，如今都已滿頭白髮的女老師一般氣質吧。

「師母常邀老師喝下午茶，他總是拒絕。但一聽同學會，就跑來了。」嘿，原來是愛玩的男老師。「當年好怕老師喔，他兇得不得了，同學幾乎都被揍過，我的小腿還被打過。」「以前一被老師處罰，嘴邊就念，長大後要找他兒子出氣，哈！哈！」

這生道長，那徒論短，酷哥的雛形終於呈現。或許好奇，也或許很想擔任與老師談天的值日生，我於是自告奮勇想見老師。

同學一聽，「好」聲連連，立即領我到另一車廂。

恭候酷師之際，幾張熟面孔對我眉眼含笑。之後，廁所那端，姍然步出一個約七十開外、頭戴鴨舌帽、身軀挺直的老先生。「老師，這個是請我們吃東西的小姐。」同學邊介紹，老師點頭，我竟半生半怯入座。誰料，屁股一坐，話一聊，兩個小時溜得飛快，到了松山站我才返回座位。

酷師果然「打」出名號，也教過名作家廖輝英等高徒，這個和樂融融的班級真是少見呀。「我們的班長……」順著同學所指方向，我轉身望見一對男女同學微笑並坐。聽說他們是一對模範夫妻，感情好到常手牽手走路。

那個家庭美滿、慷慨大方，且樂於與同學分享成就的女班長，每年同學會，一半費用由她支付。不僅如此，她還替全班每個同學舉辦六十歲大壽，而同學參加他們公司國外旅行，旅費半價優待。

這樣的師生情、這樣與同學共享成就的友情，我跟他們交易買票後怎能立即忘卻？

【2008/12/15 聯合報/李真卿】